彭彭、小昌和我,二男一女,我們三劍客的感情,世上沒有幾人能夠明白,除非你曾擁有。

如此牢固、深刻、真切、純潔無染、血濃於水…若不是我們三人親手毀棄,那麼任何力量都無法摧毀破壞。

很多人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情!
我說你錯了,男女之間不但有真正的友情,而且還是高貴、坦蕩的友情。

我們三個人的家庭,互相之間如此熟稔。

小昌結婚時,彭彭的父母親自出席,紅光滿面、開心喜悅的包了個大紅包,像自己的孩子辦喜事那麼光彩得意!
彭彭住院,小昌的媽媽難過不已;我媽則帶著兩位朋友去醫院探望他。
彭彭在醫院裡,手機裡所有的朋友都被他妹妹過濾掉,他家人唯一放心信任的朋友只有我和小昌。

我記得彭彭當年入伍時,抽到了外島東引的特獎,他很不適應,打通電話要我們去看他。我那時還沒有拍戲,又整天作家夢的不肯工作,身上沒有錢。小昌則是走不開身。
小昌知道彭彭需要我們,很高興的拿了五千塊給我,囑我帶些水果食品,催我快點動身搭飛機去看彭彭……錢不希奇,珍貴的是那份愛護之情和成全。

我記得更小的時候,小昌有次急匆匆來找我,問我借錢?我二話不說,就去翻家裡櫃子裡的全部金飾,要拿去典當。

我也記得當『每一次想你』那位男主角在花蓮當兵要退役時,我打算去接他,讓他一踏出軍營大門便能看見我,順便再在花蓮玩幾天。小昌也知道我錢不夠用,拿了他的金卡給我,讓我在花蓮和心上人開心度過。我還真不客氣的刷了他六千塊,至今沒還過。

我們三個人從沒有所謂『親兄弟明算帳』的現實計較。
我們三個人的錢永遠樂意拿出來共享。

十八歲時,我們三劍客騎著兩台摩托車環島,那時彭彭和小昌身上加起來只有一千六百塊,我的戶頭只有一千多塊,但我們就這樣上路了。沿途看見風景優美的地方就停下來欣賞,拿著V8到處拍拍,全程借宿三人看誰的親戚家,所有的旅費都拿來機車加油以及吃飯抽煙,沒有一分多餘的錢可以買個墾丁國家公園的門票,或作其他的休閒享受,但我們好快樂!

當然三人也有爭吵的時候。有時是我和彭彭聯合跟小昌吵;有時是我和小昌聯合跟彭彭吵;有時是他們兩個狼狽為奸聯合和我吵。
吵的當時也很氣,但過了就算了,我們三個親愛如昔。

我們以前總是聚在一起,在彭彭家,小昌家,或是我家…泡著茶,抽著煙,談天說地直到天明。

彭彭是個超冷靜派個性,再大的情緒波瀾在他身上就是『面無表情』四個字。他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我常想這種修養必定是與生俱來的特質,他才多大年紀,後天的時間根本鍛鍊不出他那種泰山崩於前還如如不動平靜泰然。

彭彭有著藝術家的才情、敏銳和某種洞見,打從國中起,他的文章、他的美術創作總博得學校師生的驚豔讚許;他對於電影、戲劇、和音樂的涉略專研,更超乎同齡孩子的程度百千倍。
有些人就是有天份,你不用啟發他,不用教導他,他就是能才氣縱橫到讓你不得不對他注目、刮目和信服。彭彭就是這一類的人。

他優秀,卻沒有任何一點優越感作祟;他從不驕傲,我不敢說他完全不自滿,他不是神,但就算自滿,他自滿在他心裡,與旁人無涉。

我的藝術與美學、哲學的啟蒙者,就是他。
在國中的時候,誰和你談尼采、叔本華?誰和你談後現代主義和黑格爾的美學?誰告訴你創作時可以顛覆傳統素材媒介,用沙子或玻璃、蠟燭等各種物品來嘗試抽象表現主義?誰告訴你阿莫多瓦的電影的情色和內涵?誰帶你到藝術學院,開始人生中真實而懵懂的藝術之旅……

他懂得太多,重點是他不但說得出道理,也拿得出東西來。
因為他,我選擇就讀華岡藝術學校。然後,我們的同班之緣,又延續到了高中。高一當時,學期初的教室壁報佈置,是他一手設計完工,成品出來後,獲得全校老師與全班同學的驚奇與青睞。他用鐵絲纏成一個繭,繭上面有個裂口,一雙黑腳印破繭走出來,綿延的腳ㄚ印子直走到天花板去。

那時在班會上,我不斷聽見有人在讚美他的創意和才華。不過我已經習慣彭彭所引起的騷動,自然不感覺希奇。然後,到了我們戲劇科一年級該籌備舞台劇公演時,他又不吭不響、毫無預警的端出他完成的劇本『狗臉的歲月』。這劇本一出現,又引起一陣嘩然,從此奠定了『才子彭哥』的稱號。

老實說,我已經忘了狗臉的歲月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只記得他指名我主演女主角,然後害我幾乎是被全班女生聯合起來孤立。

上了高中以後,他看的怪書更多了,他的藝術觸角延伸得更廣,可是我已經開始談我轟轟烈烈的初戀,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懂他了。


小昌呢?
他是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從小小明星高中轉學過來我們班的,他的名字怪,使人印象深刻,接著緣分使然,他和我、彭彭,三個人立刻匯集在一起了。

小昌剛轉來時,長得就是一副乖乖牌、好學生的模樣。功課好得莫名其妙,滿腦子藝術大夢。那時除了課堂上必讀的希臘三大悲劇及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外,誰還會主動且興致勃勃去讀那些陳年八股、又翻譯得繞口不通的書?但小昌就會,他就把莎士比亞全集當成金庸小說那樣,讀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個奇怪的傢伙,當時他對藝術的感知是很中規中矩的,他的人也好像從沒經過所謂的叛逆期,想法永遠是那麼的陽光燦爛。事實上過了不久,真的證明他的叛逆期來得太晚。在班上因為一次感情受創,他似乎一夜之間變了個人,陰鬰封閉,抽煙、喝酒、翹課,最後乾脆跑到花蓮海邊和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同居,過他海居野人的歲月。

他在花蓮自我放逐時,我還去拜訪他。只見他住在海邊一間破爛房子裡,滿屋子的油畫,連門口的石頭也一個一個被他巧思佈置及作畫,整體感覺起來,竟然十分的詩意和『藝術』。

小昌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他總是把自己攪得陷入混沌的境地,你在旁邊看著都不知道怎麼收拾好?問題是你替他擔心,他卻不替自己擔心,你說他一塌糊塗,他卻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認識他許久之後,我才發現他根本就是整齣戲的導演,當然演員也是他自己,不管這劇本編得多糟糕,他可是演得爽得很。

你要說他可惡,他實在也沒多大罪過,追究起來和女人同居算什麼罪?就算是他只是個高中生,法律判起來,還是女方誘拐未成年少男呢!
你要說他沒錯,又覺得很顛倒黑白,他沒錯誰錯?難道還『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當然人不痴狂枉少年,痴狂荒誕的歲月,過了就過了!

小昌一直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又兼能言善道。有的人說話總在空氣中無關痛養的打轉,小昌說話卻一下切進人性深髓裡去。
三個人中比起來,我太剛烈、彭彭太木訥,只有小昌是個順應世情的人。他比我們機伶反應快,比我們能屈能伸,懂得生存之道。

這麼懂生存的人,當然過不了一年,又回來當單純的學生。

我們三個打認識起就一直很要好,不知道也沒想到能要好這麼久。
大概友誼之中,如果能不牽扯男女之情,那麼緣分便能增壽,不會夭折。

十幾二十出頭歲的時候,剛離開校園,又沒有什麼正式的長期工作,三個人就混在一起混得更兇了。不是你來我家,就是我去你家,聊什麼都好,總是泡著茶,餓了就煮宵夜吃,彼此的家長看見三個孩子聊得盡興過癮,也常就坐在一旁,聽著發笑!

如果誰心情欠佳,我們三劍客就乾脆跟家裡人說一聲後,跑出去喝酒澆愁,他們兩個是唯一讓我敢放心喝醉的朋友。換作其他朋友,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生日會還是其他名堂的聚會,碰到喝酒的場景,我的自保機制會自動啟動,只要覺得自己快醉了,就直接走進廁所催吐一番,絕不可能醉!和彭彭、小昌,我可以喝到不醒人事,到處亂闖亂吐,反正他們得清清醒醒負責把我送回家。

我們總是那麼的契合,那麼的相知,說話說了前面,聽的人就懂了後面。
過去彭彭一向孤家寡人沒有伴侶,但是小昌的女朋友,或者我的男朋友,總要忌妒我們三人的友誼。
而不管怎麼忌妒阻礙,時間證明一切,所有的友誼和交情,十多年來,一點一滴,越來越完整和堅固。

很奇怪地,我從沒想過如果失去這份友誼會怎麼樣?
可能在我淺意識中,好像覺得就算失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沒有失去愛情來得死去活來的痛楚吧!
話雖如此,我一直沒失去過這份情誼。

可是這次彭彭病了,我無法言喩心理面的難過和捨不得……
我感覺我和小昌是那麼愛他的,我感到我有一種無法置身事外的責任和道德良知上應負起的關懷守護。

我每天失眠、頭痛,拼命上網查資料,我不信他就要死了,我不信這真的是不治之症,總要試試看,不然怎可輕易放棄!

我們常常說,等到老了,無依無靠,我們三個就住在一個大房子裡,一起生活,度過最後的人生。
彭彭,你不要離棄這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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